文|孙南邨
时近清明，难免会忆起寒食。
在古代，寒食与清明是紧相连的两个节日，有关吉礼，影响颇大。后来，寒食与清明合而为一，被清明节取代，但“寒食”并未被人们完全忘却。
“寒食”起于何时？有说《周礼·司煊氏》“中春，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”是其初始，然而，这禁火既无禁止时间长短，也无“寒食”之言，所以未必是一回事。《辞海》(第七版)解释“寒食”：“节令名。清明前一天(一说清明前两天)。相传起于晋文公悼念介之推事，以介之推抱木焚死，遂定是日禁火寒食。”此说有史料支撑。
介之推(又名介子推)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位义士。《左传》中说，“晋侯赏从亡者，介之推不言禄”，晋侯把跟从自己流亡多年的这位义士忘了，于是，介之推偕同老母隐居于绵山。待到晋侯记起这事，介之推及其老母已经亡故，晋侯因此封绵上之田曰介山：“以志吾过，且旌善人”。
晚于《左传》的《庄子》记述此事略有不同：“介子推至忠也，自割其股以食文公，文公后背之，子推怒而去，抱木而燔死。”此说有“血”的事例，更能打动人心，才有了后来禁火寒食祭祀介之推之事。
那么，因祭祀介之推而寒食，最早起于何时呢？检阅史书，当在汉代中期。汉初，司马迁《史记》记介之推，尚无寒食祭祀之说。到汉代中期，桓谭《新论》始记有“太原郡民，以隆冬不火食五日，虽有疾病缓急，犹不敢触犯，为介子推故也”之事。
“寒食”一词，最初也是出现在汉代中期有关介之推的记录中。《后汉书·周举传》：“太原一郡，旧俗以介子推焚骸，有龙忌之禁。至其亡月，咸言神灵不乐举火，由是士民每冬中辄一月寒食，莫敢烟爨，老小不堪，岁多死者。”顾名思义，“寒食”就是吃寒冷的食物。介之推是战国时代晋国的义士，太原是晋国故地，人们纪念先贤介之推合乎情理，只是时在盛冬，禁火寒食一月未免太长，周举先生是贤达之人，到这里做官叫停此俗，但并不武断，而是“乃作吊书以置子推之庙，言盛冬去火，残损民命，非贤者之意……使还温食”。经过这次“宣示”，旧俗在当地虽没有完全禁绝，可“贤者之意”已传播开来，禁火寒食由盛冬改到“冬至后百五日”清明节前，时间也缩短到三天。应该说，在当年寒食吉礼上，这是一大文明进步；更大的进步是，平民百姓也为到先人墓地祭扫找到了最佳时日。
春秋时代以前，贵族对先人有庙祀；平民百姓无爵不能立宗庙，怎么祭祀自家先人呢？为此，曾子请教孔子：“庶子无爵而居者，可以祭乎？”孔子最讲人道，说：“祭哉！”因无礼制可循，曾子说：“请问其祭如之何？”孔子说：“望墓而为坛，以时祭。”孔子此言一出，平民百姓就有了墓祭先人的依据，只是“以时祭”没有固定的日子。汉末往后，清明节前寒食祭祀介之推，正是春光明媚、花红柳绿的大好天气，许多地方士庶之家也纷纷仿效此风，把寒食作为祭扫自家先人坟墓的日子，约定俗成有了寒食节。
南朝宗懔《荆楚岁时记》记述寒食节：“去冬节一百五日，即有疾风甚雨，谓之寒食。禁火三日，造饧大麦粥。”这是寒食节最初的食物，当是祭品，祭享后撤下，亲属就可以食用了。
到了唐代，玄宗为顺应世情民俗，于开元二十年把“野祭”寒食节正式列入“五礼”。《唐六典》记，朝廷给内外官吏假日“寒食通清明四日”；凡朝会、燕飨“寒食加饧粥”。自此，民俗节日寒食与时令节日清明连在一起，祭扫和踏青互通，寒食节也渐向清明节转移。
宋人《东京梦华录》已把寒食节写入“清明节”中：“清明节，寻常京师以冬至后一百五日为‘大寒食’。前一日谓之‘炊熟’，用面造枣飞燕，柳条串之，插于门楣，谓之‘子推燕’。子女及笄者，多以是日上头。寒食第三节，即清明日矣。凡新坟皆用此日拜扫……自此三日，皆出城上坟，但一百五日最盛。”此时，寒食的食物也已多样化。《岁时杂记》有记，“寒食以糯米合采蒻叶裹以蒸之，或加以鱼肉鹅鸭卵等，又有置艾一叶于其下者”“寒食煮豚肉并汁露顿，谓之姜豉。以荐饼而食之”“去岁腊月糟豚肉挂灶上，至寒食取以啖之，或蒸或煮，其味甚珍”“京都寒食多畜食品，故谚有‘寒食十八顿’之说。”更有富贵之家，寒食节以“柔毛刚鬣，明粢嘉蔬，酝齐庶馐”作祭，奇珍佳肴，荤素皆有，无怪乎‘馋妇思寒食’呢。
金元以来，官方对寒食节禁火无具体规定，祭扫也已与清明节融合一体。清初，朝廷颁行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编纂的新历，相比旧历更加准确，清明节前一天是寒食节，人们也只是记住此日而已，寒食节已有名无实了。清光绪年间，《燕京岁时记·清明》说：“清明即寒食，又曰禁烟节。古人最重之，今人不为节，但儿童戴柳、祭扫坟茔而已。”这是对寒食节兴衰最简洁的结论。
(本文作者为文史学者)